“年轻人,贵姓?”

爷叔把双手放在桌上,右手随意地拿起一支铅笔,在面前放着的一叠纸上随性地画了几笔。

他问卢千阳。

卢千阳放下手中的茶杯,微微一笑。

“免贵姓卢,我叫卢千阳。”

“卢先生从蓉城来,专程来找我的么?”

爷叔深邃的目光扫在卢千阳的脸庞上,手里握着铅笔,若无其事地在纸上胡乱画着。

卢千阳缓缓地点点头。

“我想知道,当年言无忌为何要找你,你到底知道什么秘密?”

卢千阳开门见山。

爷叔眯着眼睛,盯着卢千阳。

“你说言无忌已经死了……”

“不错,他是死了,可是你还有一个老朋友还活着……”

卢千阳语气平淡。

爷叔眼里的光芒一闪,想了想,淡淡地笑了笑。

“是言无憾告诉你的……”

“……”

卢千阳没有否认,也没有回答,只是静静地看着爷叔那双沧桑而充满智慧的眼睛。

“言无憾只告诉了你,言无忌曾经满世界找我,但他也不知道言无忌为何要找我……”

爷叔一脸平静,娓娓说来,如同说着别人的故事。


卢千阳没有说话,坐在对面的老人说得没有错。

爷叔如果不说,也许这个世界没有人知道言无忌为什么要去提篮桥监狱找陈永亮。

“是的,我们都不知道他为何要找你,这也是我来找你的原因。”

卢千阳很坦诚,在精明的人面前,最有效的手段就是诚实。

“爷叔……”

不知为何,卢千阳也称呼面前的老人为爷叔。

“爷叔,你应该知道的,言无忌的身份并不简单,他的背后藏着巨大的秘密,甚至是阴谋。”

爷叔黝黑沧桑的脸上没有半分表情,他慢慢地摘下鼻梁上的老花眼镜,把它放在桌上,眼神犀利地看着卢千阳。

卢千阳停了停,平静地看着对面的老人,想了许久,又说道。

“爷叔,他为什么要找你?”

卢千阳缓缓地把身体朝前倾了倾,双手抱在胸前,双肘撑在桌面上。

爷叔那双浑浊的眼睛稍稍眯了眯,他静静地看着卢千阳,沉默片刻,问了他一句。

“你是公安?”

卢千阳苦涩一笑,轻轻地摇摇头。

“你是国安?”

爷叔又问他。

卢千阳的嘴角微微扬了扬,没有说话。

老爷叔想了想,脸上紧绷的皱纹渐渐地舒展开来。

老爷子微微一笑。

“这么多年来,你是第二个找上门来的国安同志……”

卢千阳心里微微一惊,眉头悄悄一挤。

“第二个?”

难道还有人来找过爷叔陈永亮?

爷叔点点头。

“不错,你是第二个……”

“第一个是谁?”

卢千阳很好奇,脱口而出,问爷叔。


爷叔脸上的皱纹渐渐地有些凝固,他侧过脸去,看着窗外那片绚烂多彩的霓虹灯,干瘪的嘴唇微微地颤了颤。

“三十几年前,那天夜里很大的雨,他来找我,也是这和平饭店里,他也是坐在你坐的这把椅子上,我把我知道的都告诉了他……”

爷叔侧着脸,卢千阳盯着他的眼睛,他的眼里竟然满是悲伤。

“他走了,我站在这扇窗户边上看着他走出了和平饭店……”

爷叔的声音微微有些颤抖。

“他刚走到路边,一辆货车疾驰而过,生生把他卷到了汽车下面……”

卢千阳顿时一惊。

“有人杀了他……”

爷叔点点头。

“是的,有人知道他来找过我,所以就在和平饭店门口等着他,等他一出去,就杀了他……”

卢千阳神情严肃,在那个年代,能够用如此手段杀一个国安同志灭口,可以想象对方有多么的有恃无恐。

爷叔狠狠地闭了闭眼睛,等他睁开双眼,眼里满是悲怆的神色,眼角也有些湿润。

“我亲眼看着他被撞死,我知道,他们一定在暗处盯着我,我若再开口,也许下一个死的人会是我……”

卢千阳有些疑惑,他看着爷叔,默默地端起茶杯,轻轻地抿了一口。

“爷叔,你到底知道什么?如果你知道他们的秘密,他们应该杀你灭口才对,为何杀了国安同志,却一直让你活到了现在?”

卢千阳说得没有错,如果爷叔知道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,对方只要灭了爷叔的口就行,没必要冒着巨大的风险去杀一名国安同志。

爷叔的脸色变得沉寂而忧郁。

“他们不杀我,也许是因为我是当年美国人摩根请的会计师……”

卢千阳顿时满脸惊诧地看着爷叔。

“你,你是当年摩根请的会计师?”

卢千阳很是疑惑地看着爷叔。

爷叔淡淡一笑,点点头。


“是,摩根从上海离开中国,我是他在大陆雇佣的最后一名中国人……”

卢千阳听言庆山说过,爷叔陈永亮在解放前就是很有名气的证券经纪人,也是上海滩数一数二的会计师。

“他,那个美国人摩根请你做什么?”

卢千阳心里一阵狂喜,他想不到此次的上海之行,也许能够轻易地解开那枚美元戒指的秘密。

爷叔干瘪的嘴唇的微微地颤了颤,眼神有些伤感。

“这个问题,言无忌追着我问了几十年,即使我逃进提篮桥监狱,他也没有放弃……”

卢千阳默默地看着面前这个有些佝偻的老人,原来,爷叔被侄女举报坐了牢,不过是他为了逃避言无忌的手段。

“你进监狱,就是为了躲着他?”

卢千阳还是问了一句。

爷叔默默地点点头,他想了很久,看得出来,老头子很犹豫。

“一个投机倒把罪,我在提篮桥监狱里关了十年;出狱后,我在这和平饭店里,又躲了他十年……”

老头子还是没有说为何言无忌要找他,卢千阳很清楚爷叔心里的顾虑。

“老爷子,你躲不了一辈子的……”

卢千阳犀利的目光盯着爷叔,平静地对老头子说道。

“即使言无忌死了,你也躲不过去。爷叔,你不是那个行当的人,你只不过是个证券经纪人,是个会计而已,没必要为美国人保守什么秘密……”

爷叔清亮、透彻的眼眸一直看着卢千阳,他缓缓地放下手中的铅笔,双手十指交叉,平放在桌上。

“凡事,总是要留一手的……”

爷叔缓缓地吐出一句话来。

卢千阳默默不语地看着面前这个“老法师”,他也许是个局外人,可是他能够从民国时期活到现在,绝对不是凭运气。

“那一年,摩根请我的那一天起,我就给自己留了一手。”

爷叔娓娓说道。


“摩根要个精明的犹太人,他的背后似乎有一个强大的组织……”

“这个组织遍布中国的各个角落,也搜刮了大量的财富。摩根要离开中国,看他那个样子,他走得很急,在中国的财富他带不走,他也没打算带走。”

爷叔语气平静,眼神深邃,仿佛自己又回到了几十年前。

“摩根找到我,不只是因为我是当时整个上海滩数一数二的会计师,更重要的,我是闻名上海滩的证券经纪人……”

卢千阳微微一愣,这有什么关系么?

爷叔仿佛猜透了卢千阳心里的疑惑,他淡淡地笑了笑。

“摩根让我给他设计了一个可以延续百年的基金股票,这是一个非常复杂,非常神秘的私募基金机构,它几乎不受市场的左右,也不会被政策所影响。这支基金就像潜伏在黑夜里吸血鬼一般,旁人永远无法看清楚它的真面目,它却可以悄无声息地在全世界的股票市场上进行买进卖出。”

爷叔叹了一口气,脸色变得有些沉重。

“这么几十年过去了,我都不知道它现在具体发展到了什么规模。凭着我对它结构设计的了解,多少在新闻,报纸上知道一点点关于它的情况。”

爷叔伸出手,拿起纸上的铅笔,铅笔微微有些发抖。

“它目前的体量可以达到一个中等发达国家的财富水平,用富可敌国这个词都已经不足以来形容它的现状了……”

爷叔的话很冷。

“这个机构掌握在谁手里?”

卢千阳问爷叔。

爷叔目光沉重,微微地摇摇头。

“……”

卢千阳的目光顿时黯淡了下来。

爷叔看着卢千阳,眼里闪过一抹狡黠的笑容。

“摩根让一个中国人来设计,也许是他这辈子最大的失误……”

爷叔的话音刚落,卢千阳的双眼立即一亮,看来这老头儿在解放前就给摩根留了后手。

凡事,都要留一手……


这是爷叔行事的准则。

“用搜刮中国人的财富,打造成一把看不见的镰刀,继续在中国的土地上收割中国人的财富……”

爷叔眯着眼睛,细小的眼眸里闪烁着精锐的光芒。

“你给他留了一手……”

卢千阳微微地笑了笑,对爷叔说道。

爷叔点点头。

“摩根至死都不知道,我在那个私募机构的结构上给他留了一个后手。”

爷叔神色凝重,停了停,继续说道。

“也就是这个后手,竟然成了我的护身符……”

“后来,言无忌应该是看穿了我设计的那个后手,于是他秘密调查出是我做的那个设计,就找了我很多年。”

爷叔娓娓说来。

“在那个特殊的年月里,我即使把所知道的一切告诉政府,也没有人会相信,更没有人能够确保我的安全。”

卢千阳彻底明白了,精明的爷叔也许嗅到了那一丝的危险,于是自污让自己的侄女举报自己,被关进了提篮桥监狱里。

好一招自保的计谋,在那个年代,也许入狱是最稳妥,最安全的方式了。

“等我出了狱,言无忌还是找到了我……”

爷叔一脸苦笑,无奈地摇了摇头。

“他应该是调查了很多年,也掌握了不少关于那个私募机构的信息。”

“……”

卢千阳眯着眼睛盯着爷叔,言无忌找到爷叔,一定是有他无法解决的问题,需要爷叔出手,或者帮助他。

“言无忌的野心很大,他想暗中吃下那个机构。”

爷叔说得很平静,卢千阳听来却心里一惊。


如果真有一个富可敌国的机构,言无忌要秘密地吃下来,他有那么好的牙口么?

爷叔长长地吁了一口气,脸色又有些凝重。

“我知道,不只是言无忌想要得到那个机构,美国人共济会的人也偷偷进入了中国,也在打它的主意……”

卢千阳眉头一皱,疑惑不解地问爷叔。

“爷叔,既然那个机构是摩根和你设计的,按道理说,摩根是完全控制它的,为何美国人现在还要来找它,打它的主意呢?”

卢千阳问得不错,摩根是美国共济会在华夏组织的最高决策者,即使他要离开中国,把共济会在中国搜刮的财富设计成一把看不见的镰刀收割中国财富。

可是,那镰刀的刀柄一定会捏在共济会的手中的。

爷叔的嘴角微微一翘,脸上洋溢起一抹诡异的笑容。

“摩根至死都不知道,只要他一死,这个机构就不再是他的了……”

“……”

卢千阳满脸惊愕地看着爷叔。

爷叔那双清透的眼睛闪着狡猾的光芒。

“我给摩根设计了一个管控的机制,在摩根看来,他们共济会的人随时都可以回到中国,也许用不了几年,他们就能大摇大摆地回到中国继续充当洋大人,所以我设计的那个管控机制在他看来,几乎没什么用。”

爷叔笑了笑,继续说道。

“只有我清楚,一旦他离开这片土地,要像过去那般趾高气扬地回到中国,已经不可能了。”

卢千阳听明白了,老奸巨猾的摩根为了管控那笔巨大的财富,不惜把它和自己的生命捆绑在一起。


爷叔利用了他对时局的误判,就给他设计了一个圈套。

“那现在这个机构……”

卢千阳看着爷叔,轻声地问他。

爷叔侧过脸去,看着窗外黄浦江美丽的夜景,叹了一口气。

“言无忌干了一辈子的档案,也许他从海量的档案文书里找到了线索……”

卢千阳心里一凉,听爷叔这个话,言无忌找到了线索,爷叔却并不知道现在那个私募机构的状况。

“他找到了什么线索?”

卢千阳还是问了一句。

爷叔回过头,他久久地盯着卢千阳的眼睛,迟疑片刻,开了口。

“那个机构,目前被一个女人掌控着……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