终于,他还是来了……
卢千阳身后的黑影越来越近,越来越近。
卢千阳漫不经心地抽着香烟,悠闲自得地吐着烟圈。
“你还是找到他了……”
那个黑影站在卢千阳的身后,说话了。
卢千阳没有回头,嘴角微微一扬,笑了笑。
他低下头,用夹着香烟的手指拨开袖口,看了看手腕上的手表。
凌晨两点,这个时候的和平饭店应该不会有客人来了。
这个时候,电梯工老顾应该下班了……
在卢千阳身后说话的黑影正是老顾。
“陈永亮的一举一动,那个女人都知道,其实是你一直在暗中监视着他。”
卢千阳缓缓地回过头,身后,站着已经换了衣裳的老顾。
电梯工老顾此时已然穿着一身价值不菲的意大利毛呢西服,雪白的衬衫,系着一条暗红色的领带,戴着一顶圆礼帽。
帽檐压得很低,只露出半张脸。
老顾慢慢地抬起头,他那双狡黠的眼睛终于露出了帽檐,眼里含着笑意,盯着卢千阳。
“你猜得到是我?”
卢千阳浅浅一笑。
“第一个来找陈永亮的国安同志,出门就被车撞死;第二个来找陈永亮的人,是我,我还未出门,那个女人的电话就打到了72号房间。”
卢千阳轻轻摇摇头,又轻轻地吸了一口香烟,随着嘴里的烟雾吐出来,他叹了一口气。
“能够几十年如一日的盯在陈永亮身边,我能够想到的,只有和平饭店三宝之一的……”
卢千阳顿了顿,眼里满是笑意地盯着老顾。
“三宝之一,精通二十七国语言的电梯工老顾。”
老顾雪白的眉毛微微地抖了抖,脸色还是平静如水。
他慢慢地抬起手,摘下头顶上的圆礼帽,露出有些花白的头发。
夜风吹拂,老顾花白的头发在夜风中微微飘舞。
“你果然如他所说,很聪明,很聪明……”
老顾手拿着礼帽,朝着卢千阳微微一笑,赞叹了一句。
他的这句话倒是让卢千阳心里微微一怔,看来自己很早就被他们盯上了,对方很了解自己。
“陈永亮把他所知道的一切都告诉你了吧……”
老顾苍老的面庞上带着一抹诡秘的笑容,耷拉的眼皮下面,那双如狐狸般的眼睛盯着卢千阳。
卢千阳脸上的笑容渐渐地消散,神色慢慢地有些凝重。
“你们设计这一出,就是把我逼着来找陈永亮……”
老顾默默地看着卢千阳,犀利的目光显得透亮而睿智。
他没有回答卢千阳,抬起手,轻轻地抚了抚被夜风吹乱的,花白的头发,又把手里的圆礼帽戴在头顶。
老顾慢慢地从卢千阳身边走过,只留下一句话。
“卢队长,我在和平饭店给你开了一间房,钥匙在就放在前台,还有你的包,我也让人从言庆山的酒店里给你取了来。”
卢千阳丝毫没有惊诧的神色,对方做出任何举动,对他来说都不会意外。
老顾走出没两步,突然停住了脚步,转过身,看着卢千阳,干瘦的脸上挂着笑容。
“你先在和平饭店住几天吧,你们的有些事情还未办妥当,等那些事,那些人妥当了,自然会有人来找你的。”
说完,老顾快步走到了和平饭店门口的马路边,随手招了招,一辆出租车停在了他的面前。
老顾一把拉开车门,钻了进去。
出租车疾驰而去,消失在冰冷的秋夜里。
卢千阳站在夜风中,目光冰冷地盯着那远去的出租车尾灯,满脸肃然的神色。
手指间的香烟燃得很快,烟灰很长,直到那殷红的烟蒂烫到卢千阳的手指,他才猛地回过神来,使劲地甩了甩手指,把烟蒂甩在地上。
烟蒂摔在地上,溅起点点星火。
卢千阳若有所思地看了看在地上翻滚的烟蒂,想了想,转过身,朝和平饭店里走去。
果然如老顾所说,他在饭店前台给他留了房间的钥匙,还把他放在言庆山的酒店前台的包给带了来。
房间在四楼,41号套房。
卢千阳上了楼,还是乘坐和平饭店三宝之一的那座古董电梯上的楼。
在电梯里的门童是个十多岁的孩子,卢千阳心里不由得感慨万千,那个老顾也是在这个年纪进的和平饭店。
电梯门开了,门童用有些紧张的语气对卢千阳说道。
“先生,侬慢行……”
卢千阳回过头,冲着他微微地笑了笑,没有说话,提着包朝41号房间走去。
41号套房是四楼的最后一间房,从电梯间转过一条过道,走到尽头,就是41号套房。
暗红色的檀木门在走廊灯光的照耀下,显得厚重而神秘。
卢千阳纤细的手指转悠着那把房门钥匙,眼睛静静地盯着那黑洞洞的锁孔。
他站在门口,任着那把纯铜的钥匙在自己的手指上绕着圈。
终于,那把钥匙慢慢地停了下来。
卢千阳两根手指轻轻地捏着钥匙,朝那锁孔缓缓地递了过去。
就在那钥匙尖就要戳进去的时候,卢千阳突然停住了。
他嘴角忽然诡秘地笑了笑,拿着钥匙的手紧紧一握,把那把钥匙握在手心。
卢千阳抬起手,轻轻地把门一推……
“嘎吱……”
一声响,门开了。
屋里亮着灯,昏黄、温暖的灯光。
卢千阳一脸平静,丝毫没有半分的惊诧,他缓步踏进门去,还不忘反手把门关上。
门厅对着一座玄关,中式玄关背后有一扇檀木屏风,绕过屏风,是和平饭店套房里的会客厅。
会客厅的灯亮着,一组古色古香的中式沙发摆在屋中央。
背对着卢千阳的长沙发上坐着一个人,看他的身影,翘着二郎腿,手里夹着烟卷,悠闲自得地抽着香烟。
卢千阳淡淡地瞥了那个人的后脑勺一眼,脸色虽未并,心里却微微地一惊。
怎么会是他?
卢千阳有过目不忘的本事,但是他在这一刻,居然有些怀疑自己的眼睛。
怎么会是他……
那个人似乎对身后的关门声,脚步声完全没有听见;又仿佛早已知道卢千阳会推门而入,他也没有回头。
卢千阳一脸平静,依旧缓缓地踏着步子,朝那个背对着他,坐在沙发上的人走去。
“你来了……”
那个人开了口,声音很和蔼,完全不像当初卢千阳第一次见他的模样。
卢千阳没有回答他,慢慢地绕到他的前面,一双冰冷的眼睛一直盯着那个人。
是他,确定就是他。
卢千阳只见过他一面,那一面,也许一分钟不到。
他是虞山镇言家的人,言玉山。
那个开在虞山镇的川菜馆老板,武东来的大舅哥,言玉山。
卢千阳一脸肃然,慢慢地坐在了言玉山的对面。
言玉山瘦削的脸上没有多少血色,一双眼睛微微向前凸出,眼神却炯炯有神,犀利如刀。
言玉山慢慢地放在翘着的二郎腿,又默默地从衣兜里掏出一盒香烟来,丢在面前的长方形茶几上。
“卢队长,抽烟,自己拿……”
言玉山干瘦的脸上居然挂起一丝笑容来,他看着卢千阳。
“怎么会是你?”
卢千阳终于开了口,对他来说,只有这句话才能表达心里的惊诧。
言玉山伸出手将茶几上的烟灰缸朝自己面前拉了拉,弹了弹手指间的香烟,淡淡一笑。
“你想不到会是我?”
谁也不会想到,言玉山居然会坐在这41号套房里,他一定是在等卢千阳。
卢千阳当然清楚,他为何要等自己。
他和老顾一样,都是一伙的。
他和老顾又不一样,不同的角色,不同的分工。
卢千阳唯一能确定的是,他们一定会和那枚美元戒指有关系,也一定和共济会留下的那笔巨大的财富有关系。
“你也是共济会的人?”
卢千阳脱口问了一句,又觉得自己是多此一问。
言玉山若不是共济会的人,他又怎么会在这间屋里等自己。
言玉山慢条斯理地抽了一口香烟,眯着眼睛,看着烟雾对面里的卢千阳。
眼神复杂而神秘……
“你是不是有很多的疑惑和不解?很多人,很多事情,让你无法想象……”
言玉山的这句话倒是说到了卢千阳的心坎上去了。
不错,他脑海里实在有太多的疑惑和不解,这些纷乱、嘈杂,对任何一个人来说都会是一头雾水,满脑懵逼。
卢千阳已经做得足够好了,至少他现在还保持着冷静和淡然。
一个言玉山出现在这里,足以让卢千阳心里惊愕万分。
卢千阳只见过言玉山一面,就是在言风秋和言七死的那天夜里,言玉山来找他的妹夫武东来。
言玉山对武东来的态度并不好,甚至可以说是趾高气扬,那一幕被卢千阳瞧见。
让卢千阳印象深刻的是言玉山的那双眼睛,即使是现在想起那天夜里言玉山的目光,卢千阳依然认为那道目光是他二十多年来,从未见过的冰冷的目光。
现在,言玉山居然坐在自己的面前。
只是那道冰冷的目光,变得温和了许多。
温和的背后,并不一定全是友善。
“你们设计了这么多年,设计了这么久,就为了我,为我戴着这枚美元折成的戒指来这里?”
卢千阳缓缓地从衣兜里掏出那枚美元戒指,慢慢地把它放在茶几上,又慢慢地从衣兜里掏出自己香烟,从里面抽出一支,叼在嘴上,掏出打火机,把香烟点上。
卢千阳从口里缓缓地吐出一圈圈烟雾,身体往后一靠,翘着二郎腿,眯着眼睛,看着对面言玉山那张清瘦,满是密纹的脸。
言玉山的眼睑微微地颤了颤,原本温和的眼眸渐渐地蒙上了一层寒意,他紧闭着双唇,一言不发地看着气定神闲的卢千阳。
卢千阳一脸轻松地抽着香烟。
其实,在他的心里,疑惑依旧是疑惑,不解还是不解。
只是,他已经坐在了这里;只是,一个神秘的言玉山已经坐在了自己的面前……
一切,既不合理,又不可思议。
一切,存在就是合理。
言玉山出现在这里,一定有他合理的之处。
卢千阳在等言玉山自己开口。
言玉山终于还是开了口。
他先把手中的快要燃尽的烟蒂狠狠地杵在烟灰缸里,抬起手,轻轻地抚了抚两鬓有些花白的头发,重重地叹了一口气。
“你果然如他所说,很聪明,实在是很聪明……”
卢千阳不动声色,他默默地看着言玉山。
这句话,今晚是是听第二个人这么说。
第一个说这句话的人,是和平饭店的三宝之一,电梯工老顾,那个精通二十七国语言的老头儿。
卢千阳感兴趣的是不是后面那句“实在很聪明”,而是前面的那句话。
无论是老顾,还是坐在面前的言玉山,他们都不经意间提到了一个“如他所说”。
那个如他的他,会是谁?
那个他,才是真正最关键的人!
卢千阳平静地看着言玉山,面无表情。
他知道,无论是老顾,还是言玉山,都不是那个真正的主谋。
“这个故事看似很复杂,其实很简单……”
言玉山努力地调整了自己的情绪,语气平静地说道。
他一边说,一边弯过腰去,一把抓起茶几上自己刚刚丢给卢千阳的香烟。
言玉山从烟盒里抽出一支烟来,不紧不慢地点燃,深深地吸了一口。
一口青烟喷出,言玉山又继续娓娓往下讲述。
共济会在清末时期就入侵了华夏,摩根在中国耕耘多年,日军大肆入侵华夏后,摩根决定回美国避风头。
摩根能带走的很有限,他决定利用当时闻名远东的上海金融和证券市场组建一个私募机构。
在爷叔陈永亮的帮助下,摩根留下了一个极其庞大,甚至是可以自己成长的金融、证券怪兽。
这个怪兽成长了几十年,直到八十年代初期,国门大开,共济会的人终于从美国寻了过来。
历经这么多年,华夏共济会早已和美国共济会断了联系,他们之间不但断了联系,甚至还为了摩根留下的这笔财富发生了无法调停的争执。
有争执,就一定会有阴谋。
美国共济会的人收买、逼迫日本的间谍结构玄洋社为他们所用。
而华夏共济会的人,为了保住这笔财富,在背后也进行了反击,设计了很多阴谋。
“比如,你们想借着国安的手,帮你除掉来找你们麻烦的共济会的人,也除掉那些帮着共济会人的日本人……”
卢千阳一语道破了言玉山洋洋洒洒说了半天话里的关键。
言玉山的眼神微微一怔,干瘪的嘴角冷冷一扬,想了想,点点头。
“不错,除掉他们,不正是你们想要的么?为国除奸,为国杀贼,不是理所当然么?”
看着言玉山嘴角的那一抹冷笑,卢千阳的眼神一凛。
他们这群人,不那么简单……
“金海能够从那些如山一般的废纸堆里,找出龙正刚等十几名日本特务,你真以为金海有那么大的本事?”
言玉山用阴冷的目光看着卢千阳,狠狠地吸了一口香烟。
“你以为吕修成,还有他儿子吕圣武充当汉奸,给日本人当间谍的事情就那么容易暴露?”
卢千阳轻轻地吸了一口香烟,默默地看着言玉山。
他说的这些,肯定是他们这些人在背后暗中做了手脚。
“吕圣武,被车撞死,应该是你们出的手……”
卢千阳想起来,吕圣武被上海大名鼎鼎的刘正义的儿子酒后驾车撞死了。
谁也不会想到,真正的操纵这些事情的人,居然会是他们。
言玉山没有直接回答,身体朝卢千阳慢慢地倾了倾,双肘撑在自己的膝盖上,手指夹着香烟。
青烟缭绕,烟雾里,言玉山的目光愈发冰冷。
“有些事情,远比你想象中复杂,也远比你想象中要简单……”
卢千阳放下翘着的二郎腿,伸手朝茶几上的烟灰缸弹了弹,一脸沉寂地看着言玉山。
“灭共济会,除玄洋社。你们巧妙地把这两件事情揉成反特案,把它设计成间谍案……”
卢千阳眯着眼睛盯着言玉山,顿了顿,用冰冷的话继续说道。
“其实,这不过是你们的阴谋!你们真正的目的就是彻底掌控美国人摩根留下的,由爷叔陈永亮巧妙设计的那个神秘的私募基金机构。”
卢千阳狠狠地抽了一口香烟。
“你们把这个阴谋包装得很好,很巧妙。可是,实际上,你们都是为了那笔钱,为了钱而已……”
言玉山夹着香烟的手指微微地颤了颤,看着卢千阳的目光变得更加寒冷……